站在三百多平方米的大平层中央世博体育，陈怡斐感到勉力扰乱的生活一会儿间就隐没了，“仿佛随着这栋大楼一齐凋零了”。

陈怡斐口中的这栋大楼地处杭州钱江世纪城，是著名的“网红楼”——丽晶海外。从外部看过来，有两幢高耸盛大的主楼联络，呈现奇特的“S”形。由于一层层露天的阳台堆叠在一齐，通盘楼体显得紧凑密集。除却引东说念主防卫标外皮，网上还曾流传，这里是网红的大本营，有浩繁从事直播行业的网红居住其中。

丽晶海外大楼。图/视觉中国

这栋大楼，也被视为杭州直播产业高光期间的象征。浙江省商务厅监测数据败露，2023年2月，杭州已有抽象类和垂直类头部直播平台32家、近5万名主播，直播干系企业注册量超5000家，数目列宇宙第一，带动工作超100万东说念主。这意味着杭州每244个东说念主里就有一个是主播，每12个东说念主里就有一东说念主从事直播干系行业。

2020年，陈怡斐在老乡的先容下，连接“拿下”丽晶海外的五套房产，并将其中两套买通作为责任室，斥巨资装修纠正为直播间，最岑岭时期活水能达到数十亿元。但随着各路网红的直播报价坐地起价，在自家品牌店播又莫得起色的情况下，2023年下半年起她就踩下了刹车。

尤其在双十一时期，扰乱只属于少部分东说念主。“这个直播间泰半年都空着，我心里也空荡荡的。”投身直播带货5年后，陈怡斐停掉了系数直播。

几次整改后，拥挤的电梯、严实的搞定和无法上门的快递，给直播从业者变成了巨大的未便。推开责任室的大门后，陈怡斐看着空荡荡的走廊，回忆起此前楼中的扰乱风景，各家店都开着门，频频出现“54321，上贯串”的声息，这些都仍是停留在牵挂里。

但夜幕中，站在露台可以看到，距离丽晶海外几十米辽阔的大厦，遍地可见玻璃窗内陈设的直播斥地，新的“网红大楼”又在偷偷崛起。

“杭漂第一楼”

2013年，丽晶海外委用前期，好几批温州炒房团来到这里，金邦凯便是其中一员，“那时丽晶海外临近都是烂泥地，但大众都相比看好这里的发展”。于是，几百东说念主一齐在这里团购了屋子。

随着2015年丽晶海外看重交房后，2016年4月，杭州地铁2号线钱江世纪城站看重敞开；同庚9月，杭州海外博览中心作为G20杭州峰会的主会场亮相。金邦凯和他的老乡们愈加意志到这栋大楼的投资价值，“好多东说念主将这里界说为‘杭漂第一楼’”。

他对《中国新闻周刊》分析，丽晶海外是“唯一无二”的存在，前边是亚运会场馆，背面是亚运村，最近的地铁口唯有几十米，距离西湖7公里，民水民电，有燃气，赠阳台。更为要津的是，炒房团来了之后，二房主开动了大限制整合这些东说念主手中的屋子，批量回收毛坯房后，花最小的成本纠正屋子，将好多5至6米高、80至300平方米的loft户型进行“1改8”甚而“1改10”。这些群租房价钱非常低廉，每个月房钱仅2000元阁下。

张斌是村生泊长的萧山东说念主，目下担任丽晶海外所在的盈丰街说念利二社区北区块负责东说念主。在他的牵挂中，2000年，杭州市政府启动钱江新城盘算和开发，对“沿江发展，跨江发展”计谋的实施进行了本色性的界定：江北钱江新城、江南钱江世纪城将共同开发畴昔杭州中央商务区。2005年前后钱江世纪城就有了对于贸易和住宅的初步盘算，丽晶海外算得上迈入CBD期间的标志性建筑。

“一栋楼大致容纳一个镇的东说念主口”，丽晶海花名称国内较大的单体建筑，开发限制近30万平方米，建筑高度达到208米。丽晶海外委用时，通盘钱江新城基本唯有这一栋商住两用大楼。

就在2016年，威望赫赫的直播电商大潮拉开序幕。淘宝直播在这一年看重上线，随后国内接连出现300多家汇聚直播平台。“那时直播相对于目下而言相配省略，只消主播坐在镜头前边说几句话基本就有成交额。”天字直播总监陈大壮是第一批入局直播带货的东说念主。与此同期，杭州有着后天不良的上风与丰富资源，以杭州四季青市集为例，作为中国最大的女装衣饰批发基地之一，恰好有一批来自温州的雇主在丽晶海外买房置业。

“这里有两三百户是在四季青作念服装生意的。”陈怡斐“入局”丽晶，与四季青的档口雇主关联极大，最先她在杭州是这家企业的遐想总监，后续通过雇主沉稳了懂得直播的搭伙东说念主，开动在线上布局。自打陈怡斐领有了丽晶的责任室，投身直播带货后，频频忙到脚不点地，一天只吃一顿饭。

陈怡斐提到，丽晶海外曾经很火。最火的时候，楼下的喷泉边上有几十个网红同期在直播。这里的位置更是绝佳，临近的环境很恰当入镜，长长的走廊、金色的大堂和白皙的大理石台阶，都显得很“网红”。除了责任，她还在丽晶海外生活，有业主群、租房群、宠物群等。若是她的责任室缺主播，在群里发个讯息，临时招主播，立马就有东说念主从楼里过来支援。

那时“走播”更火，在直播电商发展初期，不少网红粉丝量未几，再加上陈怡斐的直播体量大，他们就频频来丽晶配合陈怡斐作念专场直播。“从2020年开动，这个直播间简直每天都在播，偶而候也会租给其他主播使用，一天能租8000到15000元。”

丽晶曾经经是唐涵创业生计中的一站地。2018年对准了直播的契机，唐涵来到杭州租下价钱相对合适的一套loft后，指挥着6个主播赚到了公司的第一桶金，他回忆，那时候整套屋子隔成几间，职工同期在这里责任和生活。

张斌告诉《中国新闻周刊》，丽晶海外岑岭时期入住东说念主数达到18000东说念主，如今唯有8000东说念主。2005年前后盘算丽晶海外时，大众从未思到这里会成为“网红大楼”，起初标的是通过商住两用的性质聚东说念主气。随着丽晶海外皮网上的热度擢升，年青东说念主不停来到这里，试图收拢杭州的直播契机。

在外界看来，大宗主播涌进了丽晶海外，但践诺上，不少主播只是在群租房中俾昼作夜地责任着，他们并不居住，更不属于这里。在多位受访东说念主士看来，在丽晶海外居住的网红皆备数目并未几，除了有注册公司的主播外，还存在小部分个体或者鸳侣店。“只是这里的东说念主口基数过大，激励了好多汇聚上的热度。”

“直播在丽晶海外这里某种进程上是基地化、集群化了，有用地激动了城市集约化发展水平，激活了城市的存量空间。”浙江省发展盘算盘问院副院长兰建平以为，直播让城市扰乱起来，通过信息流促进贸易集群发展，同期还能带来产业生态的重构、跨境电商的发展等可能性。

但他明确暗示，钱江世纪城CBD区域并不是发展直播的最好位置，作为金融总部定位，与其城市功能不相一致。同期，直播的高频场景，很可能影响银行、投资机构，包括居民的正常运筹帷幄或正常生活规律。而城郊接合的地区则适看成念直播，大致提供配套次第，还和城市互相辅助，且不影响居民生活责任。

“将直播放在CBD区域，目下还无法提供更多更高的附加值。”这是兰建平更深档次的考量，在CBD区域，直播可以作为营销履行来布局，但不可能花大价钱建基地、供应链以及仓库。

“一百个主播里，

可能一个水花都出不来”

2023年是陈怡斐颇为失落的一年。她发现直播带货生意，作念得越来越吃力。察觉到分歧的时候，通盘生意仍是有了很大的资金穴洞。

这个穴洞来自急剧增多的库存。“我那时候仍是不相信主播的话了。她们只思要不停出新款，以前一个姿色能卖出一万件，目下每款就算下单100件，即便都卖出去，往交游要清偿来50件。”到临了，主播卖出去的货越来越少。陈怡斐下定决心撤废直播，逐渐把直播的库存计帐掉。

践诺上，直播电商自2016年开动资格了爆发式增长，极端是在2019年到2021年中间，进程了最蓬勃的发展阶段。但随后的发展，一年比一年“卷”。

从2021年开动，陈怡斐体会最显著的便是，网红们的报价“坐地起价”，佣金要得越来越高，从15％一齐高涨到25％。最令她感到压抑的是，来自同业的恶性竞争。竞品为了打价钱战，径直抄袭了她们卖出的爆款，以更低的价钱给我方刚合营过的主播来卖，而主播也根柢无论品牌的存一火，就开动播同款，最终导致的恶果是，我方仍是卖掉的10万件货被退了几万件。

这是直播行业人强马壮的惨烈，外东说念主很难体会。“剩下的这几万件库存的价钱主导权就完全到了主播那儿，临了是70块钱一条甩卖的。”陈怡斐这才意志到，我方仍是多次被主播牵着鼻子走。

汇聚直播在短短数年间，仍是成为电商生态中的伏击板块之一。第53次《中国互联汇聚发展状态统计陈诉》败露，戒指2023年12月，我国汇聚直播用户限制达 8.16亿东说念主，占网民全体的74.7％。其中电商直播用户限制为5.97亿，较2022年12月增长 8267万，占网民全体的54.7％。这意味着在上网的网民中，有一半多曾经通过直播进行网购。

“往常可能平常东说念主也能卖货，但目下直播电商仍是是明星、成本或品牌在玩的东西了。”唐涵以为目下平常东说念主仍是莫得契机进场，极限可能便是作念一个销售员，甚而作念销售员都要万里挑一。作念直播电商，是触及一个团队的事情，东说念主货场干系的系数才略，都变得愈加需要专科化、细腻无比化运营。最为显著的体现是，唐涵的团队每年新招的主播都是应届大学生，这在直播兴起之初是完全不可思象的。

从业者修养的擢升是“卷”的典型恶果。山东日照帆海工程职业学院行将走出第一届直播专科的毕业生。本年9月份，学校酌量了多家直播界限的企业来招聘实习生，70名学生简直无一例外地遴选了杭州，作为实训的“战场”。

“实训不同于实习”，该学院融媒体教研室主任王硕告诉《中国新闻周刊》，实训是要随着企业的项目径直上手冲功绩的，大部分学生都遴选了杭州的著名机构，杭州的直播电商最起码跨越山东这边半年以上。学生完毕三个月的实训后，会我方遴选实习地点，赶赴杭州对他们而言是一个学习和擢升的契机。

但毫无疑问，遴选杭州对主播而言，竞争最热烈。王硕说，最终大致留在杭州的学生未几，若是弗成给企业带来径直效益，也莫得留住的意旨。从学校直播电商的招生数目来看，三年来呈倍数增长，2023年达到了200东说念主。

本年，东说念主力资源社会保险部公布的最新一批新职业中，颇受存眷的汇聚主播这次看重成为新职业。在“国度细目职业分类”上初次得以缔造后，有声息指出，这标志着汇聚主播这一职业从混沌走向清澈，看重成为社会职业体系的一部分。浙江传媒学院教化朱永祥提到，汇聚主播“畴昔将会更专科化”。

但直播生态仍是发生了很大变化。朱永祥不雅察到，当下作念内容的平台都在作念电商，再加上本年双十一阵线拉得极端长，退货率又高，直播电商全域仍是在逐渐转头常态发展。换句话说，红利期已进程了。

当下，在主播这个赛说念上，达东说念主很难从零起步获取流量。陈大壮早些年作念达东说念主直播，提到那时的策略是先签约一百个主播，大致在一定时候内跑出来粉丝数据的网红可以得到营救和资源。但目下，且不说有莫得那么多钱签约，“一百个主播里，可能一个水花都出不来”。

“要么是头部，要么是尾部”

生意不好作念了，陈怡斐在丽晶海外的直播体验也直线着落。有房主或二房主为获取更高房钱收入，曾经将丽晶海外的屋子分隔到极限，因此被酌量部门任意整治。

“直播最怕装修了”，陈怡斐回忆，从前几年开动，消防等多部门就开动长入整治，整改了那些隔成七八间甚而十多间的违纪出租房。是以房主们都要把屋子拆掉连结装修。“从2020年到本年，时频频都有这种情况发生：咱们在直播，楼上在装修，咱们就得上楼叩门让他们轻小数敲打大地。”

几次整改后，丽晶海外搞定越来越严格。目下思要进楼，需要进程闸机刷码，外卖、快递东说念主员弗成入内。一般来说，直播网红的团队频频达到二三十东说念主，相差越来越不绵薄，他们不肯意来，也没时候来。陈怡斐意志到，若是不大致靠自身掌持订价权，一个中小品牌只靠这些网红直播并非永恒之计。

作为备选有筹画，陈怡斐很早就开动盘问店播。店播可以只围绕自家品牌来作念，况兼大致把货和价钱把控在我方手中。然而，参加了大宗东说念主力、物力和财力后，陈怡斐愈加“受伤”。“招了一个操盘手来运营品牌自播，前期还拍摄了几个月短视频为主播立东说念主设，数据一直可以，一场能卖出十几万元，恶果被骗了。”一百多万元的款项临了没从操盘手的账户中转过来，陈怡斐那时相比信托他，只是达成了理论公约，却被坑得很惨。

更夸张的是，作念店播频频际遇缕缕行行的羊毛党。每天早上开播的时候，直播间会秒杀预热，这时候就有几百个东说念主涌进来，径直抢秒杀款。尔后接连几天可能都是这拨东说念主，他们抢收场秒杀款就隐没了，直播间的东说念主数也掉到了两位数甚而个位数。若是开动投流，投出去也要主播接得住，能接住就可以卖得还可以，接不住收获就相配差，“偶而候，一场直播只卖三件穿戴，还退了两件”。

丽晶海外目下还有若干直播商家？金邦凯的谜底是，这些商家若是一直在丽晶海外直播，那“信服没作念大”。作念大了的商家就会逐渐排到前边，数据会越来越好，甚而有可能成为独角兽，然后离开这里。“我打电话问了几个在咱们这边作念服装直播的，大部分东说念主都说早就不作念了，直播仍是成为历史。”

金邦凯对丽晶海外目下在杭州直播产业中的地位忽闪其词，“莫得什么可圈可点的地点，更谈不上主导着直播产业或者网红产业”。在他看来，这里莫得货源，也莫得孵化智力，更莫得过多的政策，只是给处于起步状态的创业公司提供了一个过渡空间辛苦。

“这亦然好多东说念主没看法作念大的原因。”在陈大壮看来，这个地点自己的直播产业氛围就不达标，很难作念到24小时直播，单独作念某个账号扶植不起来全面的数据分析。“这些企业搭建不了完善的团队作念直播，资源缺失、智力偏弱，最终失败。”

陈大壮目下带了6个团队，分袂负责不同项标的代播。刚刚拿下某著名企业CEO的直播项目后，他感受到了压力，一般会有保底功绩的条件。“咱们会按照对方的需求来确立相应水平的主播、团队，定制服务，把柄报价单来结算服务费和佣金。若是完不凯旋绩，是要扣钱的。”

在他的眼里，直播带货仍是进入到“要么是头部、要么是尾部”的期间。市集上的好主播就那些东说念主，作念到头部之后不出问题，简直就相比安靖。而腰部简直是莫得的，凡是货物出现质地问题或者供应链跟不上，很快就掉下来。

“大部分东说念主都不知说念什么是确切的直播。若是莫得不时三年以上的学习，以及干系的头部直播资源，基本上很难再作念出来。”对于直播临了一地鸡毛的故事，陈大壮仍是听得太多。

但在杭州的CBD，依然不停有抱着“赌一把”心态的东说念主进入。丽晶海外近邻的山水期间自三年前委用后一下就火了起来，一方面分流走了丽晶海外待不下去的部分主播，另一方面这里用更精深的装修“赋能”了主播。在酬酢媒体平台上，大宗待租的房源贴着标签——“最恰当直播的loft”。

赶巧本年双十一，一位山水期间附近的快递员告诉《中国新闻周刊》，最近一天大致寄出上万票快递。而他刚刚来到这个片区才半年，“生意如实莫得往年好作念了，这个楼里没什么大主播，但他们频频卖出爆款，爆了之后就会有一两千票的生意”。

靠近分流，有的东说念主遴选留住。“那只是另一个‘丽晶海外’。”仍是参加直播新赛说念的张南，并莫得如好多同龄东说念主一样可爱山水期间这种文明的建筑。相悖，他看不上这栋“略胜一筹”。他依然留在丽晶海外中，租了能看到钱塘江的边户套房，在30层高的地点作念起了相亲生意。本年才25岁的他似乎比大部分东说念主都安宁，“直播行业仍是将个东说念主发展压缩到了过甚，不再像以前每个东说念主都有契机。若是唯有内容和流量，莫得后续的家具和委用，那么终究是枉费来去一场空”。

也有东说念主遴选透顶离开丽晶海外，甚而离开杭州。张恩宇与丽晶海外结缘是基于喜爱。两年前她可爱上了中国传统甲胄，从事平面模特的她开动潜心作念国潮衣饰的履行，况兼创办了我方的品牌，在丽晶海外开动直播带货。

她热衷于为直播间内的甲胄喜爱者不厌其烦地先容甲胄的形制、穿法等，还频频和这些粉丝互动，偶而候会把价钱腾贵的甲胄借给一些东说念主拍摄。2022年，为了养狗，她看上了丽晶海外的大阳台，才租下了一套loft。这时候辗转就来了，“快递弗成上门，频频要我方拖着三四十斤重的甲胄到楼下寄送”。她发现，丽晶海外的居民中，老东说念主和小孩一下子多了起来，这里越来越生活化，不再恰当责任。

她搬到了绍兴，在最中枢的地段租了写字楼。相似的价钱，租到的空间面积却大了不少。脚下，她将责任要点放回到平面模特拍摄中。带货甲胄这几年，她看清澈了中小主播们的现实：利润一般，过于小众，这只但是业余喜爱。